到了近代中國,由于“先生”概念的自身演變趨勢和西學東漸的時代大變局,以上兩種含義的沖突日益加劇。一方面,西方“mister”的翻譯和傳播,給“先生”概念帶來全新內(nèi)涵,性別因素完整滲入“先生”概念譜系中;另一方面,國民政府在性別平等和政治平等的訴求之下,賦予“先生”概念“民間普通稱呼”的政治地位,官方承認這一概念“男女皆可用”。
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,“先生”概念的含義大幅度萎縮,成為對黨外人士、無黨派人士或海外華僑群體不分性別的稱謂,“男女皆可用”這一含義在這一時期還在延續(xù)。作者認為,新中國摒棄“先生”的關鍵原因在于它內(nèi)在的階級意識。隨著“先生”概念的失勢,“同志”這一具有政治平等性和無性別區(qū)隔的稱謂開始占據(jù)社會主流。
潘若天在文章中寫道,“先生”作為現(xiàn)代中國稱謂體系的核心概念之一,在日常社會交際中起到重要作用。頗為吊詭的是,對于這一使用頻率如此高的概念,其確切內(nèi)涵卻存在巨大爭議——一方面,大眾將“先生”概念視作“男性”專有稱謂,并認為此乃不言自明的“常識”;另一方面,在一些正式場合,“先生”成為部分杰出女性的稱謂。由此常常引起社會上的軒然大波:男性天然可稱“先生”,而女性只有杰出者才有資格稱“先生”,這豈不是性別不平等的重要例證?
刊發(fā)上述文章的《婦女研究論叢》是婦女/性別研究領域的全國性學術期刊,由中華全國婦女聯(lián)合會主管、全國婦聯(lián)婦女研究所和中國婦女研究會主辦。1992年創(chuàng)刊,1999年成為中國婦女研究會會刊。該刊注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構建,關注國內(nèi)外婦女/性別研究前沿,及時反映中國社會重大現(xiàn)實問題的研究成果,推動中國婦女學學科建設的發(fā)展。
文章指出,由此,兩種含義的“先生”概念產(chǎn)生競逐:“僅男性可用”的含義挾西方話語霸權而被社會廣泛認知;“男女皆可用”的含義則因政府“欽定”而具有合法性,在兩者之間白熱化的角力中占據(jù)一定的優(yōu)勢地位。
潘若天表示,如今廣泛使用的“先生”,早已與前近代時期的“先生”無甚關聯(lián),兩者雖使用同一個“皮囊”,卻擁有著截然不同的實質(zhì)與內(nèi)核。從這一點而言,女性之所以不宜稱“先生”,其根源在于近代以來西方語言“侵入”后對中國稱謂體系的改造與重構。
該文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中國近代史教研室講師、學生工作辦公室老師潘若天,他出生于1990年1月,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近代文化史。
在他看來,傳統(tǒng)“先生”概念譜系中,“男女皆可用”占據(jù)主導地位。自19世紀中期西方漢學家強行將“mister”和“先生”建構起互譯關系開始,“mister”作為一種特殊含義開始悄然“寄生”在“先生”概念的軀殼之中。最初它僅位于邊緣位置,無法對“先生”概念的核心含義造成威脅。但在近現(xiàn)代社會,西方語言、文字、觀念、文化等被渲染上了一層“天然的合法性”,“mister”藉此“合法性”的庇佑不斷擠壓其他含義的生存空間。久而久之,“男女皆可用”的含義逐步邊緣化,“mister”及其背后的性別因素在不知不覺間從“寄生”轉(zhuǎn)為“主宰”,一躍而成“先生”概念譜系中最核心的含義。
文章稱,“先生”概念最初的“首生”含義,主要指時間上的先后,而非性別層面的區(qū)隔。傳統(tǒng)中國的語言實踐中,“先生”概念并非男性獨享的話語空間,它在性別層面具有廣泛的包容性。特別是在老師、醫(yī)生、道士、占卜者、說書人等職業(yè)中,無論男女,皆可使用“先生”之稱。至少在明清之際,“先生”概念“男女皆可用”的含義在社會上居于主流地位。
文章認為,晚清時期由西方漢學家建構起來的“miser”與“先生”的互譯聯(lián)系,雖然1949年之后在我國內(nèi)地一度消亡,但在港澳臺地區(qū)依舊盛行。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后,作為“mister”對譯的“先生”概念再次從港澳臺地區(qū)回流。隨后,“先生”概念指涉范圍日益膨脹,逐步瓦解“同志”“師傅”在男性稱謂上的統(tǒng)攝地位,“成了對男性公民的第一位的稱呼語”?!跋壬毕碇袊㈦[然成為社會主流和共識,既是改革開放后多元化社會對新稱謂的訴求,也是“新政治的春風催發(fā)的一粒詞匯的芽粒”。而根植于傳統(tǒng)的“男女皆可用”的“先生”概念則被迫居于支流。
娱乐棋牌大全近日,《婦女研究論叢》2024年第2期刊發(fā)了一篇題為《女性何以不宜稱“先生”?——性別視域下“先生”概念在近代中國的歷史性變遷》的文章,從概念史和性別視域出發(fā),梳理了“先生”概念傳統(tǒng)和近代中不同的發(fā)展路徑及其演變的內(nèi)在理路,辨析近代“先生”概念在跨語際實踐中與英文“mister”之間的復雜關聯(lián)。
潘若天強調(diào),從歷史的角度而言,當代社會關于“先生”的爭議與討論,凸顯的是自清末以來“先生”概念在演變過程中一直潛藏的價值危機。
此外,“先生”還有兩重含義也在不斷發(fā)展與傳播。其一,用“先生”稱黨外人士、無黨派人士等,從歷史的角度而言,這是1949年之后“先生”概念衍生含義的時代性延續(xù);其二,用“先生”稱年長而有威望者,這與自先秦以來用“先生”尊稱“學士年長者”相關。目前以上兩種用法皆不強調(diào)性別因素,并且在政界、學界的部分特殊場合得到廣泛使用。不過在現(xiàn)代“先生”概念譜系中,以上兩重含義僅居于支流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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