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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有一種聲音說，飛來峽水庫影響了這座城市。每當暴雨來臨，江水上漲，水庫不放閘，水就從沿江的低處開始上漲，漲到西牛鎮(zhèn)，就堵塞起來，也影響了浛洸鎮(zhèn)等地的水位下降。

有受訪者提到，廣東英德的洪澇災害在近十年越來越嚴重。程曉陶說，從統(tǒng)計上看，洪水災害會呈現(xiàn)出一個階段頻繁發(fā)生，另一個階段又相對平穩(wěn)的現(xiàn)象，“比如上世紀三四十年代，連續(xù)發(fā)生了重大水災，到七十年代之后，有一段時間相對平穩(wěn)，近十年來，又到了相對集中的時期?！?/p>

救援仍在繼續(xù)，根據(jù)水流的情況，如果水位退了，他們就往下游再走近一些。截至目前，廣東省藍天救援黨員先鋒隊一共轉(zhuǎn)了三個地方，望埠鎮(zhèn)、浛洸鎮(zhèn)和飛來峽。

年幼時在村里，看著腳下的水一點點上漲，身邊的大人在愁吃喝的物資，張林森卻覺得興奮，尤其是救援人員乘風破浪地趕來。長大后他才后知后覺發(fā)現(xiàn)，“還好沒有遇到危險?！?/p>

“英德人與洪水戰(zhàn)斗的經(jīng)驗豐富?！眳菨M亭說，剛收到預警時，外公將輕便的家具電器、祖宗牌位搬到二層，“打算先觀察一下，進村有一條路，路兩邊是農(nóng)田，如果水還沒有淹上那條路，一般村民們不會走?！?/p>

洪水也幾乎沒有從吳滿亭的記憶中消退過。最近的一次是2022年，他記得，7月初，他從大學所在的城市肇慶自駕回家，一路山體滑坡、道路崩塌，積水和落石阻攔了道路。在英德，一段十多公里的路程，不得不繞了一個多小時，家附近的公園幾乎整個被泡在水里。也是那一年，吳滿亭還記得，有老人已經(jīng)不得已爬上屋頂，仍然不愿轉(zhuǎn)移。

任云霄也想過搬到市里，“有條件的肯定不愿意在這里生活，經(jīng)常發(fā)洪水，很煩的一件事?！钡?，“停車費物業(yè)費，哪里都需要錢”，他還有一個正在讀高中的孩子，要為孩子的未來考慮。

ab欧博国际在英德，北江、滃江、連江是常常被當?shù)厝颂崞鸬娜龡l大江，除此之外，英德另有集雨面積100平方千米以上的支流16條。據(jù)央視消息，受持續(xù)降雨和上游來水影響，北江干流水位持續(xù)上漲。截至4月21日12時，北江英德站水位34.57米。

張林森周邊的人，都沒有受到太大影響。他說今年有了預警短信，政府也早早做好宣傳，該搬離的人早已搬離，水和物資則是大水來臨之前，家家必備的東西。據(jù)他觀察，今年街道上水淹車的情況都變少了。

但生活仍要繼續(xù)。4月23日下午兩點半，英德的居民又收到了廣東省預警中心發(fā)來的短信：24日夜間至26日，我省將有新一輪暴雨過程，展望未來一周強降水頻繁。

“今年4月，是因為有雨團出現(xiàn)，氣象原因造成了洪水暴漲?！背叵枵f，所有人都做好準備，等到“龍舟水”來臨，再次抗擊水災。

在程曉陶看來，洪水的調(diào)控能力已經(jīng)遠比過去強了很多，“現(xiàn)在很少有洪水來了汪洋一片的景象”，“過去農(nóng)村被淹，一年顆粒無收，之后有可能引發(fā)饑荒、瘟疫，農(nóng)民流離失所，要等多年，才能回到過去的正常生活?！爆F(xiàn)在大水中火車停運、斷水斷電斷網(wǎng)，對社會正常運轉(zhuǎn)的影響，以及對中小企業(yè)和集約化農(nóng)業(yè)的影響比過去更大，也對構建防洪安全保障體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

1992年，國務院批準興建飛來峽水利樞紐，1994年10月18日動工興建，1998年大江截流，1999年3月30日水庫蓄水。據(jù)《廣東改革開放紀事(上)》，至2007年底，飛來峽水利樞紐運行8年，8年間洪水調(diào)度其中攔洪4次，蓄洪5億立方米，為下游抗洪減災作出了貢獻。

池翔說，按照往年的情況，當?shù)厝怂f的“龍舟水”往往出現(xiàn)在5月份和6月份，7月份由于臺風，也會出現(xiàn)災情。但像今年這樣提前到4月份的大水，確實有些意外。

當?shù)厝嗽缫褜Ψ罏挠鶠挠辛私?jīng)驗，他們習慣了與水為鄰，大多做足了準備，早早地儲備好水和食物。沒有人爭先恐后地上船，也沒有人哄搶物資，見到救援人員也不像2022年時那樣欣喜若狂，看到救援的船只開到身邊，上下左右的人們都指向另一個窗戶說，“哎！就是這家有病人?！?/p>

池翔和隊員們也關注過，為什么英德總是被淹。他們打開地圖，看到一個周圍山地環(huán)繞向南傾斜的盆地主體，河流水源廣，出路卻狹窄，形成易澇的河谷地帶。英德臨江，一旦洪水過來，就會直沖這里。洪峰流量太大，地勢低的地方自然被泡掉。池翔和隊員們討論，覺得這是英德的地理結構所造成的，可能在短時間內(nèi)沒法改善。

張林森更早與洪水有關的記憶已經(jīng)開始模糊，他只記得被困最久的一次是七天，整個星期斷水斷電，一切往來被水隔絕，他覺得自己像生活在孤島之上，但又覺得恐慌是沒必要的，“自然災害嘛，有什么辦法。”

4月23日晚，趙寧終于打通了父親的電話。三天前的傍晚六點多，父親在英德市大灣鎮(zhèn)文化街，電話告訴她，水差不多到門口了。自那之后，兩人中斷了聯(lián)系。

“無論怎樣，這里都是自己的家鄉(xiāng)，有感情，雖說經(jīng)常發(fā)洪水，有錢的人都跑大城市買房定居了。但是人對土生土長的家鄉(xiāng)都會有種情感的?！壁w寧設想過，等到年老的時候，總是會想要回到家鄉(xiāng)的。

后來，水位上升得厲害，他們被鄰居接到了家里。鄰居家有二樓，能在暴雨天氣里短暫休息。趙寧還記得，“那時候通信不發(fā)達，我們連什么時候會下雨，水位漲到哪里了都不知道，想要鄰居幫忙，只能靠喊?！?/p>

這次是廣東省藍天救援隊、開平藍天救援隊、新興藍天救援隊組成的廣東省藍天救援黨員先鋒隊，池翔作為領隊，一共30人、6艘船一同前往英德。

在這座被洪水數(shù)次造訪的村莊，有吳滿亭珍貴的童年記憶。春天，他聞過雨后清新空氣；夏天，外公曾帶他到北江邊游泳，去水塘里摘蓮子吃，運氣好的時候，能抓到蛙，大只的留給自己，小只的抓來喂雞；秋天，他收過稻谷；冬天，拿著鏟去田里挖田鼠、冬眠的蛙，大人們燒火，孩子們等著吃香噴噴的烤紅薯。

4月23日下午，池翔和隊友們還在英德進行救援，信號時斷時續(xù)，但水位已經(jīng)在緩緩退下。21日剛剛抵達時，整個城市最低洼地帶水深至兩米左右，卷閘門被整個淹沒，至23日下午，水位已經(jīng)退到了一米到一米五之間。

趙寧的洪水記憶開始得更早。1997年前后，她還在讀小學三四年級時，自家的房子只有一層，地是泥沙的，墻面全是紅磚沒有裝修，門也是用一塊木板頂著，沒有做飯的灶臺，只有一個爐子，“母親需要去外面挑水回來倒進水缸，廚房的窗戶沒有玻璃，用一張塑料紙蓋住，下雨的時候漏雨?！?/p>

趙寧住在英德市區(qū)，4月20日之前她就收到了多條預警短信。她回憶，“4月20日之前，已經(jīng)連續(xù)下了三天很大的雨?！?月20日一早，她接到婆婆的信息，“說家里天好黑，好像晚上一樣，準備下大暴雨，叫我不要回去了，在市區(qū)帶好孩子，不要讓他們出去。”

英德市老湖邊舊村，吳滿亭的外公家一樓整層被淹，空調(diào)、冰箱、沙發(fā)，這些在2022年洪水后新添置的大件家具、電器沒辦法轉(zhuǎn)移，全被浸泡在水里。

張林森說，恰逢周末，學校放假，學生們躲過了大雨和江水上漲的時候。4月24日，學校恢復上課，109位老師到崗，第一項工作也是清淤。

但程曉陶希望能從宏觀的視角來分析利弊，他以1915年夏季的洪水為例，那年西江、北江洪水在珠三角遭遇，形成約200年一遇的特大洪水，北江大堤全線潰決，廣州市被淹7天，珠三角汪洋一片，受災人口達379萬，因災死亡二萬余人。

每個夏天都要懸著一顆心，吳滿亭說，家里人不是沒想過直接到市里住，但經(jīng)濟是個很重要的問題，“家里人希望能在農(nóng)村種點東西，有些收成?！?/p>

等救援隊到了，網(wǎng)格員和應急辦的辦事人員也主動溝通。在浛洸鎮(zhèn)，池翔和隊友們只需要15分鐘，就可以了解到當?shù)氐娜藛T情況，直接投入救援。根據(jù)任務的不同，每艘船上都配備了一名當?shù)氐南驅(qū)?，引導著隊員們完成救援工作。這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?！拔覀儙е仍夹g來，當?shù)卣龊萌藛T介紹?！背叵枵f，這種對接的順暢，讓救援變得非常默契，仿佛雙方事先彩排過一樣。

“每家每戶都好像過年那樣熱鬧?！比卧葡霰M量用詼諧的語氣講述這兩天的經(jīng)歷，“苦中作樂，也是沒有辦法的事?！比卧葡鰬c幸自己家種的砂糖橘果樹在山上，未受洪水影響。

也許是因為有了常年抗洪的經(jīng)驗，池翔能感覺到，今年政府的預警工作做得更好。在洪水來臨以前，相關部門就已經(jīng)對危險區(qū)域進行了排查，組織了轉(zhuǎn)移和安置。至于留下來的人，網(wǎng)格員也逐家逐戶進行登記，每隔幾個小時，就會去主動聯(lián)系一下他們，送一些物資進去。

程曉陶說，北江其后是否會出現(xiàn)如2022年那樣的洪澇災害尚無法預測，“但如果緊接著再來一場大暴雨，前一洪峰剛走，后一洪峰接踵而來，那對當?shù)貙⒂质且粓鰢谰目简灐！?/p>

4月21日晚上，他們抵達英德的望埠鎮(zhèn)，直到次日凌晨才結束救援。這里的村莊所在地地勢低洼，池翔和隊友們負責轉(zhuǎn)運老幼病殘這四大類人群。

2022年英德洪水時，廣東省藍天救援隊隊長池翔也來過這里。他說，那次災情比今年更嚴重，望埠鎮(zhèn)鎮(zhèn)政府門口幾乎都被水淹了，外圍街道的水位大概在一米到一米五，核心區(qū)域則基本上房頂都已經(jīng)沒掉了。而今年，核心區(qū)域的水位在兩米左右。

趙寧沒有經(jīng)歷過這么早的暴雨，“以往都是6月份左右?！痹谮w寧的印象中，這幾年，發(fā)洪水的頻率要比小時候高很多，“而且還淹得更高”。

洪水到來前，媽媽都會買好一箱面，家里備好米、油、雞蛋。之后，父母將姐弟三人安置到樓梯處躲雨，兩個大人搬東西到樓頂，拿一塊塑料布擋著。

據(jù)廣東省水利廳官方網(wǎng)站，2024年4月11日，北江局黨委書記、局長張立新主持召開飛來峽水庫庫區(qū)臨時淹沒補償試點工作推進會，“會議指出，飛來峽水庫庫區(qū)臨時淹沒損失補償試點是飛來峽水利樞紐充分發(fā)揮防洪功能的重要保障，是確保北江防洪體系功能充分發(fā)揮的重要舉措，也是一項重要的惠民利民工作體現(xiàn)，應該高度重視?！?/p>

但趙寧的父親并沒有打算把二樓的東西搬下來，他擔心之后仍有暴雨。任云霄也不打算把冰箱搬下來，“‘龍舟水’都還沒來，后面肯定還有?！?/p>

外公種了很多年龍眼，四五年前，又新種了番石榴，一年中，龍眼能收獲一季，番石榴果期長，能從春天采摘到秋天，忙過一年，到手能有一萬多元。

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大氣科學學院國家特聘教授羅京佳表示，根據(jù)3月份的氣候預測，今年華南前汛期降水比過去30年平均值要多。原因在于，印度洋與西太平洋海溫較高，這樣就使得我國南海及菲律賓等地區(qū)高壓較強，之后將水汽輸送到華南地區(qū)。根據(jù)羅京佳預測，未來華南地區(qū)仍然有較高的可能性出現(xiàn)強降雨天氣。

父親將一部分貨品搬到樓上，實在來不及搬的，“拿白色塑料盒把東西墊高?！背橛蜔煓C被拆下來，搬到二樓。兩年前的一場洪水，父親以為水不會淹沒墻上的抽油煙機，但最后，只能又蹚著水把抽油煙機搬上樓。

4月22日凌晨，雨短暫停了，趙寧的父親在電話里告訴她，房子在當日凌晨已經(jīng)清洗過一遍，“搬東西還不累，最累的是一個人洗房子，到處都是泥”。

2024年、2022年、2013年、1997年……張林森在英德生活了50多年，每隔幾年，水便會上漲，慢慢淹沒人們原本生存的環(huán)境。和身邊很多人一樣，他早已習慣了洪水的到來，停水停電、坐船撤離、清理淤泥。

江水隨著雨水的落下逐漸上漲，直至倒灌，但好在后幾天沒再下雨，給救援和轉(zhuǎn)運營造了比較好的空窗期。池翔等人乘船送藥，進出都非常順利。他們開著橡皮艇從主干道的大馬路出發(fā)，底下的螺旋槳仍能正常運作。但開船回來時，能感覺到螺旋槳在刮地，說明水位明顯在下降。

程曉陶介紹，飛來峽樞紐與北江大堤聯(lián)合組成北江中下游防洪體系，水庫可以起到滯洪調(diào)峰作用，使北江大堤可防御300年一遇的洪水，為下游及珠江三角洲提供可靠的防洪安全保障，“飛來峽大壩的修建是為了提高包括廣州在內(nèi)的珠江三角洲的防洪標準，但不能解決上游英德等城市的防洪問題，在庫區(qū)回水的河段也可能有不利影響。”

婆家和娘家都在鎮(zhèn)上做小買賣，貨架上擺滿飲料、零食和小商品。她的公公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給她的父親打去了電話，電話里說，水位已經(jīng)超過了警戒線，先搬東西，不然肯定會被淹。

年過五十的張林森自小在英德長大，畢業(yè)后，他一直在浛洸鎮(zhèn)初級中學任教。大大小小被困洪水的經(jīng)歷，他早已忘記具體的時間和月份。

事實上，每當洪水退去，清淤、消毒等善后工作是他們最需要處理的事情。過去，會留下滿地淤泥，車、桌椅、衣物等。張林森說，浛洸鎮(zhèn)前幾年搞了防洪堤，對清淤重建有一定效果。現(xiàn)在水退去之后，垃圾沒有原來那么多了。

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原副總工程師程曉陶告訴新京報記者，今年粵北地區(qū)在4月份就形成強降雨，與全球的氣候異常息息相關，“隨著全球氣候變暖達到既往千年未有的水平，極端天氣事件發(fā)生的可能性增大，不確定性也增大了。”

村子里也還有守在家中沒有撤離的人，“一般自家房子有四樓五樓，就會待在家中。” 也有固執(zhí)的老人不愿離開，“他們想守著家里的東西，洪水來了，把家當再往上搬高一點，除非有生命危險?！?/p>

據(jù)英德市人民政府網(wǎng)站，英德地區(qū)河流水源廣，出路狹窄，形成易澇的河谷地帶。由于河水的堆積作用，境內(nèi)普遍分布著沖積平原、河流階地等堆積地貌。北江、滃江、連江是常常被當?shù)厝颂崞鸬娜龡l大江，除此之外，英德另有集雨面積100平方千米以上的支流16條。

任云霄也不得不把家當搬往二樓，一樓廚房有個三開門的電冰箱，“重得不得了”。但任云霄心疼，只能和妻子兩人把冰箱抬到了二樓。

幾乎每個英德人都能說出洪水給他們帶來的損失。吳滿亭的姨丈，秧苗剛栽上沒多久，“田里水淹得像海一樣”；吳滿亭的舅舅養(yǎng)草魚，2022年洪水，三畝魚塘里的魚跑個精光，虧了十萬元；2013年，任云霄做家具生意，倉庫和門店里擺滿了大件家具，他眼睜睜看著家具從門店漂出來，順著水流往下游漂去，“一夜回到解放前”，損失二十多萬元。

斷水斷電超過48小時，心理上承受不住的人也急需轉(zhuǎn)運。池翔乘船進入災區(qū)，有時能聽到村民的喊叫，還有人嘗試著往樓下扔東西，希望引起他們的注意。有著11年救援經(jīng)驗的池翔明白，長時間在災難中被困的人們，心理壓力巨大，需要格外關注。

截至4月23日，他們轉(zhuǎn)運了200多個人。隊伍計劃于4月24日撤回，池翔說，接下來的時間，他和隊友們將回去好好休整和提升。他們猜想，可能5月和6月還要再去英德救援。

工作后，張林森身上的擔子變重了。上漲的江水不時來襲，他和同事們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護學生們的安全。有一年，大水將學校的圍墻沖斷了一百多米。但好在學校地勢較高，孩子們沒有因洪水而遇到危險。

他做好了準備，水如果上了二樓就“坐船跑人”，但他仍然擔心，萬一水漫上二樓，“我好不容易把東西搬到二樓，要是還來怎么辦，不就前功盡棄了？”他不時點開廣東省水文局發(fā)布的預警信息，水位一高，“我就心慌?！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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